「珊答兒,幫我換衣服,另外妳準備好就召集團員,有大事發生囉。」

 當珊答兒在房內正讀著歷史書,享受輪休時,團長快步走進房間,說句話便
脫下典禮衣裝,露出白細結實的胳膊後拿起棉衣穿上,並要她幫忙穿上鎧甲。

 高出歐瑪半個頭,棕黑長髮內帶點青綠的珊答兒,體中流有東方島國血統。
幼年隨父親搭船到西方尋找生母時,可依賴的父親卻在船上患病死去,她也因
付不出旅費被當作奴隸。正當在涅依特的港口快被賣掉時,是那時同樣年幼的
歐瑪,在奴隸市場發現奄奄一息的她,還堅持要養父扎巴付清船費與伙食費,
而不是將珊答兒以奴隸身分買下。從此黑髮女孩就和歐瑪、另一位少女蜜娜,
一直在扎巴庇蔭下學習各種知識與技藝。直到歐瑪加入騎士團成為團長,她與
蜜娜也持續擔任扮演歐瑪近侍與好友的身分。

 那時歐瑪不清楚,珊答兒是否以奴隸的身分被買下,會有什麼差別,就連珊
答兒於那刻也不是很了解。歐瑪只是用自己被教導的微薄概念,加上狼人扎巴
誘導下,作出這足以影響另一人一生的決定。珊答兒本身則於長大懂事後,才
慢慢了解其中涵義。

 黑髮少女銘記在心,決心遵從亡父教導,用一生償還這個恩情。與此比起,
她真名並非“拖鞋”,還有自己來此大陸之因,反而不是那麼重要了。

 穿好裝備、倒過來幫珊答兒扣上鎖甲的歐瑪,看見她臉上的笑容,不禁好奇
問了一句。

 「怎麼了?突然這麼高興。」

 「沒有,想到過去的事情而已。」

 歐瑪聞言,歪著頭站起來正視珊答兒,一臉疑惑的表情。所謂過去,不就是
被狠狠訓練的童年嗎,搞不懂為何眼前玩伴,竟會懷念那段惡夢般時光。

 完成整裝,歐瑪便拿起斧槍“芬利爾”。“芬利爾”是她央求養父五年多才
拿到手的寶物。養父把這把武器交給她時仍猶疑不定,似乎在擔心什麼,但最
終對孩子的溺愛還是支配了老狼想法,讓出這把魔法武器。

 團長離開後,珊答兒也走出房門,但和前者方向相反。她先叫醒幾個昨晚值
夜哨的團員,囑咐事情後便走向港口,目的是尋找某個身高只有一米五六,卻
似乎隨時充滿活力的少女。

 踏入港口,珊答兒直接往人潮最多、鼓譟聲不斷的地點過去,迎面而來的人
見狀紛紛讓路給她。黑髮青絲的鎧裝少女在港口很少見,尤其是每兩三天就會
來領人的那種。

她停下之處只見一群男人圍著桌子,看著一名少女和顯然是外地來的水手下
注後比著腕力。為何說是外地來的呢?因為本地人早明白對手是贏不過的,從
下注在紅髮少女勝利的金幣數量就可得知。

果然,一會兒少女就扳倒水手的手腕,在歡呼聲中雀躍著打算抱走桌上金幣
。但還沒拿起,就被背後的人一擊爆栗敲在腦袋瓜上。

 「妳又偷跑出來了。上次不是被慘罵一頓後,在養父面前哭著不會再出來

  鬧事的嗎?」

 珊答兒雙手叉腰罵著。先前綁好的馬尾,隨動作掃著臀部,引人遐想。而腦
袋挨了一搥的蜜娜則捂著頭,向行兇者大聲抗議。

 「叔叔才不會像妳這樣打人!…反正就算回去被知道了,人家撒一下嬌,幫

  他按摩一下,叔叔就不會計較了,哪像二姐妳…」

 蜜娜還沒說完,又被補上一記,耳朵則被揪住,不得不站了起來。

 「這種話妳還好意思說!現在馬上跟我回去!」

 珊答兒沒有說明緊急招集之事。她獨自出來,也是怕若讓別人來找的話,說
不定會漏了口風,徒增不必要麻煩。只見蜜娜被自己拉著走,充滿活力的紅髮
隨風飄逸,彷彿正呼應後頭水手們的笑聲。也因珊答兒總能在最恰當時機打斷
蜜娜,賭客眼紅賭金而可能發生的紛爭,至今尚未發生在蜜娜身上。



        *        *        *


 兩人離開港口沒多久,便遇到幾位同是團員的貴族千金,由馬車中探出頭來
,她們似乎尚不知招集命令。而其中看來像領頭的人,走下來擋在她們面前。

 「喲,老遠就聞到那股汗臭,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團長的兩位小跟班。

  是同樣聽說今天北街商店剛進一批新的時尚珠寶服飾,想趕著去看是嗎?

  如果叫聲姐姐,本小姐送妳們一程不打緊,說不定還可以挑幾件分送給幾

  位喔。」

 珊答兒聞言皺眉,手卻沒閒著,先一步攔住身旁打算衝出去的人,還摀住那
可能惹禍的嘴巴。她明白幾名同澤嚴格說來沒有惡意,相反可能還有想拉近關
係的意思。

 只是貴族少女們長久被教導自己比平民高貴,還有她們與世界接觸範圍之狹
窄,才造成如今用詞遣字上氣勢凌人、咄咄逼人的錯覺。
 珊答兒會了解其中道理,也是跟過去自己出身有關。但縱使她明白,團內很
多同是庶民出身者卻不知,況且有些較嬌蠻的貴族團員們,真抱著想欺負出身
低者的想法。

 不過話說回來,眼見貴族小姐看到蜜娜的動作,那種膽怯的模樣,珊答兒縱
有什麼氣,一瞬間也就消了──她們大概不明白眼前的庶民,為何會對自己尊
貴的善意憤怒之因吧。

 「好意心領了。

  團長已經下達緊急招集令,今日入夜前須在內城廣場整裝待命。

  幾位尚未接到通知嗎?」

 雖另有一位貴族出身的副團長,但明眼人皆知,那是上頭為壓住團內派系爭
鬥的權宜之計。副團長瑟菲菈雖有能,畢竟仍為千金小姐,有些事不方便處理
。實際上團內眾多瑣事,還是由珊答兒與幾名隊員代辦。兩派團員也在立場不
同的正副上司再三約束下,才沒又惹出什麼事來。

 這也是為何先前珊答兒囑咐通報的團員,還沒把消息傳至貴族派手上緣故吧
。不然團內緊急的命令,怎可能還有人知道後還能悠哉逛街購物呢。

 這下子不只車旁的少女,馬車內也傳來慌張之聲。雖然彼此有些隔閡,但珊
答兒不可能拿團長命令來開玩笑,她們心裡也很清楚。主人匆匆道過謝後,馬
夫便快馬加鞭離去。

 目送馬車離開,珊答兒放開雙手,心想這次對方回去,不知會把蜜娜的行為
如何解讀,而當事人如往常在一旁氣惱囉唆,反沒引起她多大反應。

 「我們該走了。

  啊,蜜娜妳身上真有股汗臭味,不先回去沐浴更衣嗎?」

 蜜娜口中說著氣話,沒注意二姐究竟跟別人說了什麼,倒是珊答兒話裡的汗
臭味幾個字激起女孩子愛乾淨的本性,令她往自己身上嗅了嗅,才飛也似拉起
二姐的手往宿舍跑去。



        *        *        *


 回到宿舍的蜜娜立即脫下外衣、汗衫、短褲,隨手扔在地上一溜煙跑進浴室
,門也不掩就舀起水來嘩拉嘩拉沖澡。門外的珊答兒雖已穿上鎖子衣與皮製護
胸,還是習慣性撿起衣物放入衣籃內,邊重複先前大街上告知團員的話,邊打
理蜜娜等下要穿的衣物與武器防具。

 她的動作不是什麼個性使然,而是一起生活久了,已經習慣小妹脾氣,也不
知蜜娜聽進沒有。只見她洗好澡出來,拿起浴巾擦拭頭髮和身軀,完後便乖乖
讓眼前人幫忙穿上乾淨衣物,這時珊答兒才聽見蜜娜的回答。

 「大姐要我們全部人集合?有沒有說要做什麼?

  今天不是休假,怎麼突然緊急招集?

  妳怎麼都已經準備好了?不先來找我很不夠義氣喔。」

 面對小妹連珠砲似的發問,珊答兒忍下第三度敲她腦袋瓜的衝動,慢慢回答
問題。

 「妳這笨蛋,莽撞的個性怎麼還是改不過來,別人說的話要聽啊。

  團長早上參加會議,恐怕是將軍們做出什麼得動用軍隊的決定吧。

  稍早她有回來過,交代我們趕快集合所有人,我就是在那時與團長一起

  更衣的。團長一準備好,前腳踏出房門,我後腳就去找妳這個貪玩鬼,

  這麼說能不能讓妳滿意呀?」

 蜜娜沒有答話,哼了一聲。幫忙換好衣服,扣上皮甲環扣的珊答兒也沒說什
麼,只是示意要她幫忙集合大家。

 說也奇怪,穿上正式衣裝、被交代做事的蜜娜,在走出門口那刻,表情卻與
先前判若兩人,好像門楣是道小孩與大人的界線似的。不過她走沒幾步,便又
匆忙折回,紅著臉拿起房內自己的武器雙拐,才又大跨步走出去。

 蜜娜離開後,珊答兒才起身,表情肅穆地找出兩把用布仔細包好的東西。

 打開凝神一看,原來是一對樸實的長短日本刀。只見她拿起腰帶,將兩把刀
慎重掛在腰際,確認牢固後,才再度離開房間。



        *        *        *


 消息一傳達出去,集合動作就顯得飛快。未至入夜,三千多名飛馬騎士便在
廣場上挺直站好。

 很難想像這些前一刻還嘰嘰喳喳不停的女子──尤其某些團員遇到許久不見
、已退下一線的前輩們,正開心敘舊著──現在歐瑪一聲令下,全做出標準軍
人姿勢。

 事實上,飛馬騎士團在數十年前的大戰中,還是前捷塔公爵,也就是現任國
王最引以為傲的戰力之一。

 珊答兒與瑟菲菈等人,一起站在廣場台階後方,看著台階上的團長。歐瑪左
手上繫著圓盾,“芬利爾”則暫時交付在同樣侍立身後的蜜娜手中。此刻的她
態度冷靜,正說明著集合緣由。

 「諸位捷塔引以為傲的騎士們,

  吾等效忠之主於今晨下達,由本團挑起吹響進擊號角、擔任進攻鄰國尹倫

  先鋒之責。

  並將於宮廷法師長法術引導下,今晚率先攻擊尹倫邊境大城凱波斯頓!」

 此話馬上引起一陣竊竊私語的騷動。

 嚴格說來,歐瑪口中的凱波斯頓不適人居。會成為邊境大城,是由於尹倫從
前於兩國關係緊張時,在詢問國內有名的隱者諾連斯,何處地理上攻守得宜後
,才擇凱波斯頓之地建城。

 基於軍事理由,此城規模大至可容納八、九萬人居住,飲水源自地下水層,
城內儲備可資大軍一年吃食之糧。雖大部分士兵為被強迫征發、移居至此的農
民,但人數龐大,並因地近捷塔,土地雖貧,仍非沙漠,勉強可耕,這些農民
平時在此耕作。久之也成為邊境上一個不可忽視的重鎮。

 此城地形雖非位於天險,但它座落捷塔往尹倫心臟地帶通路上。捷塔軍隊若
進攻,想繞路不僅曠日費時,更有被城中大軍與尹倫國內守軍前後夾攻之虞。
之後為求牽制,捷塔王才以裂土分封之名,責令飛龍騎兵團團長羅慕倫,也在
附近適當之處築城守禦。

 接下來針對飛龍群的威脅,隱者諾連斯對尹倫王族再三而來求教的答覆,則
是於兩城之間建立烽火台,並在凱波斯頓設置大量弩箭、投石車,才讓兩國之
間一直維持恐怖軍事平衡──打起仗來必曠日費時,雙方皆須大量消耗國力才
能分出勝負。

 先不談首都與目的地有數百里之遙。兵強馬壯、人數逾萬的飛龍騎兵團都不
能隨意進擊了,如今卻要僅僅三千之眾的飛馬騎士團進行這任務?這可是比當
時重裝騎士團團長米洛,率軍對抗卡洛爾王國攻擊的狀況,還要艱難數倍啊。

 但再怎麼不明白決策者的想法,就如同歐瑪之言,她們身為捷塔之騎士,須
遵從上意,只希望上面的真有什麼妙策就好了。


 騷動很快平息下來,大家都期待團長接下來的話,可惜歐瑪還是維持一貫態
度,話不多餘,沒有多談到是否有克敵制勝的妙招。

 「隊長以上者,出列接受進一步指示。

  其餘者於原地等候。」

 應訊魚貫而出的騎士們,也只是看著羊皮紙上的地圖,被一一分派作戰中負
責區域與注意要項。這時騎士們才明白,上頭真的沒有什麼奇策交代給團長,
令她們心頭一驚。

 『看來軍部是認真的,他們真要我們以三千兵力去硬撼凱波斯頓城!』

 很多人都鐵青著臉,一臉愁容。而人群中沒有太大反對聲浪出現的原因,除
了先前受過的訓練兼榮譽感發揮作用外,就是歐瑪一開口,就擔下最容易被集
中反擊、中央司令地帶的制壓任務。

 其他區域分派到的任務,雖然仍然困難,但與前者比起,誰都知道這中央任
務的團員,死傷率一定最高。

 『說不定團長已經抱著死亡的覺悟,不打算生還了呢。』

 沒說出口,卻想必很多人心裡如此認為。珊答兒和蜜娜,當然隨歐瑪一起參
加任務。而瑟菲菈雖不願頭功給團長搶去,她也只能選僅次於前者難度的北門
攻略。

 誰都看得出來她想擔負最激烈戰區的指揮任務。至於是基於自信,還是想與
團長互別苗頭,甚至或為那最不可能的選項:擔心歐瑪安危,就沒人心裡有個
準了。



        *        *        *


 騎士們安靜四散,各自隨僕從前往馬房,騎上馬匹。

 飛馬騎士們的基本武裝,是皮甲、短裙、長矛與匕首。服裝為求活動方便,
以短裙長跨為標準。隊長以上或本身可自力負擔者,可另行準備武器防具,但
當集合、執勤等正式場合,制式軍服必不可少。像珊答兒,她雖身著鎖子甲,
於其外仍罩了大一號的皮製護胸,僕役也為她準備好長矛──於開戰不久可能
的衝鋒後就會被捨棄──匕首則是繫在她的長靴上,以備不時之需。

 她騎上飛馬時,馬匹發出歡迎主人的嘶鳴聲,珊答兒也親密撫摸馬頸作為回
應。走出馬房的飛馬大力拍起翅膀,激起風砂。一時四周羽毛紛飛,數千匹飛
馬緩緩上升,各自遵從指示,排成人字型向城外飛去。

 珊答兒御使座騎爬升穩定後,定睛望向右前方,看著被她與蜜娜護衛其中的
團長。

 歐瑪的斧槍用皮扣穩穩掛在馬上。從頭盔裡露出的銀色長髮,反射夕陽餘光
,任性地隨風舒展,嘴唇於紅光中更顯潤澤。長跨在風中獵獵作響,但更令那
短短的窄裙展露出臀部曲線。幸好這半空中不可能會有路過的男性,否則他一
定會想卸下那礙眼的皮護胸,看看這美人胸部是否同樣誘人。

 大隊人馬很快便到達目的地。飛馬雙翼拍動次數減緩,騎士們乘坐其上的身
子也隨之下降。而在此久候眾人的,是巨大的魔法圓、為數眾多的術士,還有
宮廷法師長貝倫‧衛夫特。

 與面無表情的貝倫相比,於公眾場合中態度稍嫌冷淡的歐瑪,都顯得活潑許
多。只見貝倫簡單打過招呼後,便讓弟子們接手解釋等下魔法須注意之處,他
則繼續醉心於法術準備上。

 騎士們由其餘魔法師口中得知,準備施放的魔法竟是劈開空間、連結兩地,
前所未見之咒文。

 連在場的魔法師們都很興奮,他們是歷史公式紀錄上,將首度見證這個傳說
中的術法,用人類之力使用出來。更令人驚訝的是,此魔法竟只由貝倫一人獨
自施咒,其餘在場法師群,卻全是把魔力用來維持魔法圓陣的持續存在,對貝
倫施放咒文,沒有太大幫助。

 「說起來也真丟臉,用我們魔力施放的魔法陣,也只是拿來對付可能從異

  空間跑出來作亂的魔物而已。師傅拿來打開與維持通道存在的魔力,竟

  然比我們在場數十個魔法師的魔力還高上數倍。

  想想還真是汗顏。」

 為歐瑪等人講解魔法的貝倫弟子這麼說著。當然這等國家大事,不可能只憑
貝倫與他幾名弟子就辦到,軍部還把隸屬於捷塔國家勢力的全數魔法師全喚了
出來。但自尊心向來比常人高出一截的魔法師,會讓貝倫一口氣獨挑大樑?這
怎麼想都很詭異。

 「啊,當初師傅宣布內容給其他幾位導師們知道時,他們都很憤怒,還有

  人指著師傅鼻子破口大罵。

  可是師傅不愧是我們弟子心目中的師傅,他很簡潔地公佈法術詳細,讓

  有異議者上來嘗試。可是不管是誰獨自嘗試,甚至是後來其他在場的大

  魔法師們合力挑戰,竟然都無法開啟成功。

  當時我也有些動搖,懷疑是不是師傅留手,沒有把法術要點全說出來。

  所以當師傅完全照著同樣步驟,施展成功後,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說不定,只是說不定。貝倫師傅也許是我們人類法師中最強的一個。

  啊啊,我竟然能在他手下學習…」


 扯開這名陶醉的弟子不談,也有幾名弟子嘆息,這法術似乎還不夠穩定,能
橫跨的距離、地點、持續時間有所限制,開闢的通道沒有地面,大小受限,想
越過須靠飛行,所以才由飛馬騎士團得到此份榮耀──當然榮耀的說法,是法
師群獨斷認定,當事人們完全不這麼想就是。

 魔法陣上空傳來碎裂聲,轉頭望去,只見幾道如鏡破開之痕不斷加大,直至
一定程度才停止。

 「聽好,這馬銜與眼罩傳下去,等下進去時別亂發出聲響,跟好前面一個人

  。別迷路,走丟就回不來了!」

 珊答兒一字一句交代下去,聽那幾個學徒繪聲繪影說著,異界有許多生物存
在,說不準這門一開下去,借的道得經過地獄上空……聽起來挺扯,她自己也
認為發下這些東西未免小題大作了些。

 而後她重新搭上馬匹,再次回想抵達後,得指揮旗下幾名資歷尚淺者先到哪
集合,如果失散該怎麼應對。想著想著,心中泛起一絲緊張的她,不禁右手抽
出腰間佩刀,左手支住刀背,眼睛順火光凝視紋路。

 自從她學會如何保養刀具後,七年來沒有一天怠慢過。手中之刃是凶器,卻
也是她唯一賴以與過去連結、重要的寶物。在故鄉未出海前接過這把刀時,父
親臉上的擔憂依稀在目。可以的話,他似乎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承繼父業,同樣
踏上斬人的道路。但諷刺的是,對現在的珊答兒來說,自己最能幫上歐瑪的,
竟是成為對方的劍,於前為其斬開路上荊棘。

 聽見出發號令,騎士們聽從指令,依序飛入洞口,珊答兒也是其中一人。進
入那刻,她感覺空氣像是被抽走似的,一股沁入骨髓的寒冷憑空冒出,跨下馬
匹竟也打了個哆嗩。漆黑的空間令人不安,想起剛剛的話,她好奇向下一望。
不看還好,只見下方大量陰魂盤旋,其中依稀可辨人臉,清一色為哀傷痛苦模
樣。

 珊答兒突然明白感到寒冷之因,吸一口氣努力調整呼吸,但身後隊友發出小
小驚叫,恐怕也向下看到她目視之物。還好她們離下方那群非人之物似乎極遠
,沒有引起注意,但她已確信得替馬戴上眼罩與塞入馬銜之因了。

 出洞口後,視野頓時空曠,星星鋪天蓋地壓下,煞是壯觀,前方騎士們也各
自飛開,務求在有人發現前踏上地表。珊答兒跟著歐瑪,讓馬匹落至離通道出
口不遠稀疏樹林中,後續也有騎士落下,蜜娜也包含其中。不多久,幾名重要
幹部帶著護衛魚貫而出,前來報告部隊就定位的訊息。

 「今宵圓月銀光落,恰似一襲新裳身上披…」

 身旁蜜娜突然發出聲音,以東方大陸語吟了像詩又非詩的一段話,讓珊答兒
心中一跳,小小聲罵起她來。

 「笨蛋,都這個時候了還在唸什麼,平時挨罵得還不夠嗎?」

 蜜娜一臉不服,想申辯什麼,不過總算知道這是什麼場合,氣鼓鼓憋著沒回
答。眾人見狀,不少人輕笑起來,沖淡了點肅殺氣氛。有一名同是東方人模樣
的女騎士更是接近過來,笑著與她們交談。

 「很久沒聽見祖國語言了呢…兩位小姐,好久不見。」

 成熟女人風味,在一米七身高與烏黑短髮襯托下,更多了點深遂感覺。來者
是歐瑪等三人自小常見的故人。珊答兒記憶中,剛見面對方十六七歲的小姐姐
模樣,已被目前韻味十足模樣給迅速取代。

 「啊…鳴美姐!?」

 蜜娜明顯嚇一大跳,小巧身體不自主向後傾斜,左手也擺了上來,像是要護
衛自己還是躲避什麼似的。旁邊的珊答兒看見,吃吃笑了起來。

 義父變身時,白色毛髮下掩蓋的皮膚,同樣與自己是似乎沾染祖國大陸黃土
的顏色。比起不常出現在她面前、外表為半狼人之義母,小時後常和她們在一
起的鳴美姐,更有母親的味道。

 而代替稍嫌溺愛小孩的義父,犯錯時處罰她們的人,就是眼前久久不見的小
姐姐。

 她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蜜娜,打從心底畏懼之人物。

 「大約四年多沒見面了,鳴美姐這次東方之行有什麼收穫嗎?」

 代替正聽取報告的歐瑪,珊答兒打從心底綻放出笑容,迎接對她形同親人的
舊友。

 當眾人先前在廣場接受校閱時,她便看到以參謀身分回歸騎士團的鳴美姐,
正被一群仰慕她的團員們層層圍住。當時身為團長近侍的她,和歐瑪一樣,就
算心裡再怎麼高興,也不能在那種場合上高興地過去敘舊。如今趁著這行動前
的小小空檔,身旁又都是曾受養父照料過的同伴,珊答兒才能放下心來好好交
談。

 「呵呵,才見面一開口就要禮物啊。

  一開始老在晚上哭著要爸爸的那個小女孩,現在跑哪去啦?」

 「鳴美姐!」

 自己過去的糗事被抖出來,這次換珊答兒羞紅了臉抗議著。

 和出身東方島國的她不同,鳴美姐與養父均為由東方大陸渡海而來。雖然姐
姐口中不說,但珊答兒總覺得,小姐姐對養父似乎抱著一股特別的感情。其實
這事連遲鈍的蜜娜都若有所覺,只是當蜜娜詢問自己時,她三令五申嚴辭告訴
紅髮的妹妹不准再提,也不可以告訴他人。

 「大人有大人的苦衷,妳如果不想我不理妳,就一定不可以再提起這件事。」

 於壓力下早熟的珊答兒,當時口氣非常嚴肅地告誡著。她明白世事太多無奈
,並非說出來就能解決。

 於是當扎巴聽見鳴美姐又拒絕哪位貴族的求婚時,臉上浮現的微妙苦澀表情
,她總是會巧妙改變話題,把養父注意力拉到其他地方。四年多前須派人至自
己故鄉一趟,扎巴正考慮人選時,那時剛滿十八歲的鳴美姐為何會自願前往,
自己多少似乎能理解。

 於港口分別時,歐瑪與自己當然不用說,令人意外的是,最怕鳴美姐的蜜娜
,竟然是送行人中哭聲最大的。這個紅髮小女孩,好像也是從那之後,才開始
常跑到港口去。

 不過現在畢竟是開戰前一刻,沒有太多敘舊時光。在一旁護衛的騎士催促下
,鳴美姐留下回去再好好補償妳們的話後,便走向正執行團長工作的歐瑪身旁
了。

 由於自己身分關係,珊答兒只離歐瑪約十步之遙,可以清楚聽見談話內容。
討論中提到分配的油瓶功效時,她才注意到,座騎身上不顯眼之處,懸著數個
小小的瓷瓶。聽鳴美姐向眾人說,這裡頭非為普通燃油,而是遇水不熄之“帕
托里姆“,是養父為這次作戰,特地搜集來供飛馬騎士們使用。

 聽到養父的名字,珊答兒吃了一驚。他既知此事,以其性格不可能允許愛女
們,涉足如此極為凶險之事才對啊。

 雖然養父工作見不得光,但他未活躍於黑暗前,是位成功的東方商人,在商
人圈中很吃得開。雖非出於心計,因為養父執著為自己收養的小孩們找到好歸
宿,養女們也因飛馬騎士職務關係,嫁給貴族居多,貴族中和他有良好關係者
也意外地多。

 所以就算得要對王族施壓,對養父也不是難事才是。更別提另一派系中,聯
合起來也為數可觀的地方貴族們,會不會反對了。

 那為何飛馬騎士團會出此一任務?

 就在珊答兒的疑惑中,這場夜襲開始了。



        *        *        *


 飛馬騎士們於夜色掩護下,悄悄地迅速行動著。凱波斯頓城東北碉樓哨戒的
士兵們,於騎士到達前竟已倒臥在自己血泊當中。沒有時間詢問,珊答兒便看
見飛馬群分朝三大方向前進。

 朝西往北門而去、以副團長瑟菲菈為首之部隊。
 朝西南往司令部前進、包括自己在內,團長歐瑪的部隊。
 向南直撲東門與南門、莉捷‧馮‧席諾和拉撒蒂‧布拉克史密斯兩支隊伍。

 當然,途中因為所佔領目的地之不同,各部隊將更細分為人數更少之小隊。
在分派任務時,珊答兒聽到之目的地就有城門、指揮部、武器庫、糧倉、兵舍
、馬房、教堂等地方。

 但自己明明記得,小時候聽養父講解兵法,就提過貿然分兵為兵家大忌,容
易被各個擊破。尤其這次行動己方是用三千弱敵五萬強,就算完全占了奇襲之
利,可以輕鬆奪下各據點。但時間一長,尹倫守軍由混亂中反應過來後,分兵
之各小隊必定將被蠶食殆盡。

 連她這一介侍衛都明白的道理,軍部決策者不可能不懂,那為什麼捷塔高層
明知如此,還一意孤行?難道這短短的數時辰內,最強的飛龍騎兵團就會趕來
馳援?

 這也是不可能的事,自己知道的地理常識中,明白提到飛龍即便強行軍全速
移動,也約需兩日才能到達凱波斯頓城。那還是在不討論飛龍到達後,有沒有
體力投入戰事情況下才能成立。更別提今天早上歐瑪出門前,才提到所有軍團
長都會回到首都,龍旗將羅慕倫大人,根本不可能馬上回到封地並出發!

 心情沉重的珊答兒,看著隊伍人數越來越少。不多久,前導騎士便率先降下
──她們的目的地,凱波斯頓城總指揮辦公處兼官邸,到了。



        *        *        *


 飛馬騎士們並不是莽撞地由門口殺進去,她們輕巧地將座騎落在官邸屋簷上
,只發出細微聲響。之後,下馬的騎士們按照出發前的指示,迅捷將繩索綁在
可供固定之處──騎士竟然做著僕役工作!還好自己這群人都是平民出身,不
計較這種事情。在確認牢固後,珊答兒便率先攀著繩索,滑至官邸最高的陽台
上。

 踏到陽台內地面的珊答兒,壓低聲息,靜靜抽出配刀,悄悄開啟落地窗。也
許是因為老舊,窗戶竟發出嘰呀聲,嚇了她一跳,也驚動房內華床上正擁女而
眠的男子。

 「嘖,是誰啊。

  不是說過我休息時,沒有要事不可打擾的嗎?」

 男人話中帶著濃厚睡意,並且月光下可看見他似乎打算起身點燃油燈的模樣
。珊答兒知道機不可失,立刻衝向前去,揮出手中長刀。說巧不巧,就在男人
點燃油燈的那一刻,珊答兒右手上的刀就恰恰停在男人脖子上。火光中可以看
見男人驚訝的表情,還有……聽見床上女人尖叫聲。

 「請她住口,否則我只好先讓你永遠不動後,再自己要她停止尖叫。」

 她冷冷地說著,眼睛更是盯著男人一舉一動,絲毫沒有放鬆之意。也許是感
到自己的血正隨著刀鋒滴下,男子安撫著床上女人,讓她雖然還在發抖,但已
經停止尖叫。

 「妳們是……該死,是捷塔的飛馬騎士!」

 原本以為來者是盜賊、想要談判的男人,眼睛適應亮光,看清楚珊答兒裝扮
後,馬上認出她的身分。對此珊答兒並不驚訝,能住在指揮部最高的豪華房內
,床上還躺著女人的,想必定是此城最高指揮官,也是城內最大的貴族──波
賽夫‧霍洛布。

 正當她想說些什麼,身後陽台傳來鈍重落地聲,讓她不由得分了神。就在這
瞬間,精赤著上半身的波賽夫想轉身拿武器,卻沒想到,珊答兒注意力雖被引
開,動作卻比他還快!

 她反射性抽出右腰協差,並順勢拋出,銳利的刀立刻刺穿波賽夫右手,將他
手腕固定在床頭櫃上的牆壁,鮮血順著牆壁流下,在火光掩映中更是怵目驚心


 「二、二姐,妳幹什麼?」

 原來落到陽台地面的,是來接應珊答兒的蜜娜。由於歐瑪事先有提到,要活
捉司令官作人質,想不到平時最守約的二姐,竟然短短幾分鐘內就讓對象見紅
。也難怪蜜娜會驚訝了,因為就連珊答兒自己,都沒料到自己下意識的舉動,
會如此激烈。

 不過苦主在挨了這刀、哀嚎幾聲後,雖臉上看得出他是強忍痛楚,但他竟沒
繼續慘叫。汗珠雖然滑過糾結在一起的五官,他竟然還能安慰一旁床上的女人


 很快地,慘叫聲沒多久,門外便傳來鎧甲乒乒乓乓之移動聲。大概是覺悟房
內出事了,衛兵連敲門詢問都沒有,直接破門衝進來。

 珊答兒只覺身旁人影閃過,拿著拐子的蜜娜立刻衝向衛兵,由下朝上揮出右
拳,打向來者下顎。只聽到喀啦一聲脆響,衛兵身子立刻軟垂下來。接下來她
左腳跨出,同樣拿著柺子的左手馬上擊出,打在第二名衛兵鐵甲上,發出沉重
金屬撞擊聲。挨了這下的衛兵,連悶哼的時間都沒有,身子便往後飛出撞上欄
杆。

 這聲撞擊就像是信號般,整個宅邸各處隨即發出格鬥聲響與喊殺。兩名飛馬
騎士在踏入房內後,也上前支援與其他衛兵酣鬥的蜜娜。珊答兒雖有些歉意,
一確認波賽夫沒法亂動,便垂下手中刀,站到一旁警戒。

 彷彿和這場動亂毫無關係似,歐瑪緩緩落下陽台。沐浴於圓月夜光中,銀色
頭髮和白淨肌膚格外顯眼,帶來之神秘感,就像是擁有人類窈窕曲線的美麗妖
精一般。

 見摯友的刀插在房內男人手腕上,她吃驚瞥一下珊答兒臉孔,不過沒說什麼
,只是正色直視目標,慎重開了口。

 「閣下為要塞總指揮波賽夫‧霍洛布將軍吧。

  敝人為歐瑪‧懷特沃爾夫,目前擔任捷塔飛馬騎士團團長一職。

  如您所見,閣下之人身安全已處於吾等掌握下。相信這座宅邸,很快也將

  置於我的部下控制中。

  以捷塔國王之名義,希望您要求守兵們停止抵抗。」

 波塞夫聽完苦笑一下,很快作出回答。

 「小姐,大家都是領人俸祿,我就直接告訴妳吧。

  我不想成為賣國賊,讓自己家族受人唾罵。

  妳的要求,恕難從命。」

 「是嗎…沒辦法了。

  那麼就算是犧牲旁邊您夫人的性命,也不能改變閣下心意囉?」

 似乎被命中要害般,波塞夫露出著急神情,回答的口氣也慌張了些。

 「不關她的事!

  唉……即使我聽妳的話發出通告,消息一傳到其他四位副司令耳中,我的

  命令馬上就會被推翻的。」

 波塞夫很快作出解釋。當初諾連斯家族當家特別提出過警告,說是有良好設
備與制度,也敵不過來自內部人為破壞。說是萬一指揮官遭挾持或被殺害,甚
或是命令明白危害國家利益時,次級指揮官可以接掌職務,代行其事。

 事實上這建議有許多瑕疵,很多要點上都容易引起紛爭。但那位當家是這麼
說的:一般情況下,只要是據城自守,五個萬人隊各行其是,總比一個五萬大
軍徬徨無助好。

 「即使我轄下部隊投降,他們也不可能幫妳倒打其他守軍。反倒是我的指揮

  權,會被其他將軍瓜分。所以就算妳殺了我,仍然得面對五萬守軍。

  我只能勸妳,在妳的部隊未被擊潰前,先一步撤回去吧。」

 這次換歐瑪頭痛了。會議中交代下來任務,於佔領凱波斯頓城各重要據點、
挾持守軍將領,要其投降後,便沒進一步指示了。但現在卻是由受襲對象告知
計畫行不通?

 由入城前城內哨兵早被放倒、對城內設施了解度推斷,軍部在此應有內應存
在。是這些消息只流通於尹倫軍方高層,還是另有隱情?能判斷的資訊太少,
令歐瑪如墜五里霧中。

 不過她明白,為將者不能讓屬下感到自己的徬徨,那將動搖士氣。禮貌性結
束談話、下令先為俘虜止血後,她立刻接受珊答兒的統整報告。

 「蜜娜和其他人已成功拿下這整棟建築。除房內這兩位外,其他俘虜暫時先

  安置在地下窖房內。

  不過有幾名守兵逃了出去,我怕過不久敵援兵就會到。」

 真的要撤退嗎?珊答兒知道歐瑪不會下達如此指令。她們現在已深入敵境,
貿然撤退只會使團員在空曠荒野中,一個個被消滅殆盡。若其他指揮部也被攻
下,一旦控制所有將軍行動,或許事情還有很多轉圜餘地。誰都明白這是死中
求活,但卻似乎是目前所能採取最好方法。

 「選個俘虜放出去,傳達他們將軍正在我們保護下的訊息,要他們投降。

  同時要大家守好宅邸所有出入口。

  只要對方高層都被我們控制住,就等於勝利的到來。

  在那之前請大家先忍耐!」

 簡潔指示中,不忘點出希望。歐瑪肯定的語氣感染了部下,讓前去傳達命令
的騎士,腳步輕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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